阿来:商业化的成功不是我要考虑的问题
昨日,中国作协副主席、著名作家阿来携最新力作《瞻对:终于融化的铁疙瘩——一个两百年的康巴传奇》做客深圳中心书城,并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。
《瞻对》一书是阿来在小说《尘埃落定》、《空山》、《格萨尔王》之后的一部非虚构文学,在去年捧得了“2013年度人民文学奖非虚构作品大奖”,该书以瞻对两百余年的历史为载体,对一个号称“铁疙瘩”的部落进行历史钩沉,讲述了一段独特而神秘的藏地传奇。
在采访中,阿来讲述了这部作品历时两年多的创作过程以及理念,在他看来,这部作品更想唤起的是读者对于民族文化的思考和关注,“这本书只是希望把这些问题展现出来,只有大家关注了,才有可能得到答案。”
创作《瞻对》是出于“现实刺激”
记者:与您为人熟知的小说创作不同,《瞻对》是一部非虚构作品,写的是土司部落“瞻对”两百余年的地方史,是什么触发您的这一创作呢?
阿来:是现实刺激。比起经济的高速发展,我们看到今天中国社会的凝聚力却并没有随之而增加。在上世纪80年代,那时候国家有很多困难,大家认为只要发展经济,就能解决很多问题。随着经济发展,确实解决了很多困难,但也产生了很多不同类型的社会问题。其实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多年来我们更看重经济,但对于文化的重视不够。很多政治问题,其实是文化问题。
记者:创作这部非虚构作品,与以往的虚构作品在写作中有什么不同的感受呢?
阿来:对于写作者来讲,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。我都是通过材料来进行不同的表达。包括《尘埃落定》也来自于真实的材料,只是这个材料经过想象力对它的调整,进行了重新的组织。当一个人刚开始写作的时候,可能会特别重视一个文本的外在形式,包括语言到想象,尤其是我写《尘埃落定》的时候才34岁,年轻人可能会有炫技的成分,像西方交响乐中一定有一个华彩乐章,会让演奏者能够有技艺上的展现,赢得掌声。这种东西无疑能够吸引读者的关注。但慢慢的,经历一个炫技的阶段之后,可能会注重一种更质朴、更深远的、更有力量的一种风格,就会给写作带来一些改变。
现在写作有两种方向。有一种是通过写作取得成功,挣到很多钱。从《尘埃落定》之后,如果考虑个人的成功,可能就可以往商业化的路上去走。但我个人的想法,就像很多在上世纪80年代受到启蒙的人一样,商业化的成功不是首先要考量的问题,作为一个作家,我首先要考虑到在艺术上的提升,这种提升跟市场能不能契合,不是我要考虑的。古代有文以载道的说法,中国乃至世界上的好作家肯定没有人愿意牺牲对于现实的、人生的关注和关怀。
文学的方式总是以小见大
记者:在您对“瞻对”历史的挖掘中,对于您的出发点、即对于民族文化问题的思考有没有什么收获呢?
阿来:如果用一两句话说我们得到一个什么结论,这是危险的。如果只是有个结论,提炼一个口号,那就不需要写一本书了。我认为文化认同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,里面必然会包含一些剧烈的冲突,就看我们怎么去应对,这里面需要政治智慧、需要经济眼光、需要考虑各种民生问题。我只是希望把这些问题展现出来,让大家意识到它的严重性和复杂性,但是这个一定得大家去读它。这本书并不提供解决方案,只是希望让大家去关注,大家去关注之后,可能才有答案。
现在大家对边疆少数民族地区有一些刻板的印象,很容易将这些地区给标签化、浪漫化了,这种浪漫可以将当地面临的冲突掩盖起来。大家把这些地区当做是一个度假的地方,去那里寻找自己心目中的乌托邦。我写这本书就是想打破这种刻板的印象,将这些地区的原来面目呈现出来。并不因为我自己是藏族人,就对于藏区题材特别专注,而是我认为这个群体是很少人关注到,但它是有必要去关注的。作为知识分子,应当超脱于自己的家乡,去投入对现实的关注。
记者:那么其实这本书写的是瞻对,但反映的不仅仅是这个地区?
阿来:是,文学的方式总是以小见大,从个别出发来处理普遍性的问题。文化学者萨义德说过,文化就是要有一种能力把个别的危机普遍化,就是说,不要把孤立的事件就看成孤立的事件,它可能是整个人类命运或者整个社会方面的普遍象征和反映。菲茨杰拉德也说过,当我们写一个人的时候我们可能写出了普遍的一个类型的人,但如果我们特别高屋建瓴地想写一个人的时候,我们可能写不出来。我是觉得瞻对是一个小的样板,但其中可以看到世界普遍的文化冲突的问题。
用做学术的方式进行写作
记者:在这部书的写作中,您是查阅了许多史料,可以说是用做学术的方式来写这本书?
阿来:翻阅文献的过程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,不同时期的史料还需要互相的对看,怎么运用这些知识系统,也是一个特别美妙的学习过程。案头工作长了以后有时很累,我又驱车上高原,到故事发生的地方去走一走,对故事发生的空间有一个直观的印象。同时,民间对这些故事也还有记忆和传说,有时这些记忆和传说与官方的档案会有差异。但有意思的是,官方的记录是不会变的,但民间的故事从当时到现在会有很大的变化,每个讲故事的人都在修改这个故事,其实是个活的、不断被修改的故事样本。如果有学术兴趣,可以从中做很多研究,可以用政治学、社会学、人类学的方法去研究它。而他们修改的手段,一直是让故事更吸引人,这种修改的方法对于写小说的人而言也是非常有启发的。
我不愿意把我做的工作成果都归结于这本书,这本书完了工作就结束了。我希望这本书只是我工作的一个成果,我希望我工作的方法、训练或者没用上的知识,对我将来的创作还产生作用。
2014年03月31日
来源:深圳特区报 韩文嘉 齐洁爽